属营队、姓名——“骁骑营左队正,王振”。狄仁杰的指尖抚过那些刻痕,触感崭新而锐利。他翻转军牌,背面光滑如镜,找不到一丝汗渍、油污或长期佩戴应有的磨损痕迹,干净得如同刚刚从工匠的模具里取出。这崭新的光洁,在这污血横流、死亡弥漫的现场,显得如此刺眼而格格不入。
“王振……”狄仁杰低声念出这个名字,指尖在冰冷的黄铜上滑过。他将这崭新的军牌与袖中那块冰冷的钢片放在一处,两件来自死亡现场的证物,无声地指向一个远比“鬼魅”更复杂、更叵测的深渊。
“元芳,”狄仁杰的声音低沉而清晰,穿透了雨幕,“仔细查验所有尸体,尤其注意指甲缝、口鼻、衣物夹层。这驿站,每一寸地砖、每一块墙皮,都给我细细筛过。鬼魅杀人,何须此等精钢利器?又何必留下如此崭新的‘身份’?” 他站起身,目光如电,扫过窗外沉沉的雨幕,“这迷雾之后,是人!”
李元芳沉声领命:“是,大人!” 他立刻指挥随行的卫兵开始更细致的搜索。驿站的破败在卫兵们谨慎的脚步和翻动物品的细碎声响中,愈发显得阴森。1\3·1?t`x~t?.^c+o!m¢狄仁杰踱步到那扇被撕裂的门板内侧,指尖抚过那粗糙的木茬,目光再次落回地上那几个巨大的爪印,又投向窗外被暴雨笼罩的、通向未知黑暗的驿道。雨水顺着破窗淌下,在地上蜿蜒,像一条条冰冷的小蛇。那块冰冷的精钢碎片和崭新的军牌,在他袖中沉甸甸的,如同两颗落入深潭的石子,激起的涟漪正无声地扩散,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汹涌暗流。
幽州都督府议事厅内,灯火通明,驱散了雨天的阴霾,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一种无形的压抑。巨大的铜兽炉里燃着上好的银炭,散发出暖融融的松木香气,与窗外未曾停歇的冷雨形成鲜明对比。
狄仁杰端坐上首主位,一身深紫色常服,虽未着官袍,那股久居高位、洞察秋毫的威仪却自然流露。他右手边依次坐着幽州节度使高耀宗、都督崔亮、别驾刘鸣远、司马郑通。案几上摆放着精致的越窑青瓷茶具,缕缕茶烟袅袅升起,带着清雅的香气,却无人有心品啜。
高耀宗率先开口,声若洪钟,试图打破这沉默:“狄阁老冒雨亲临,不辞辛劳勘察凶案现场,实乃我幽州军民之福!此等惨祸,令人痛心疾首!阁老有何明断,下官等必全力配合,缉拿凶顽!”他身形魁梧,面膛红润,一身绯色官袍衬得颇有威势,言语间也显得豪爽磊落,只是那端着茶盏的手指,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,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。
狄仁杰微微颔首,目光沉静如水,缓缓扫过在场众人:“高使君言重了。食君之禄,分所当为。只是此案,确有诸多蹊跷之处,还需诸位大人协力解惑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“本阁于现场,发现几处异常爪痕,深陷泥中,其形巨大狰狞,非寻常猛兽所能为。不知各位大人,近来可曾听闻幽州地界有异兽出没伤人之事?”
“爪痕?”都督崔亮接口,声音略显清冷。他约莫西十许年纪,面容清癯,下颌蓄着修剪得一丝不苟的短须,气质沉静内敛,一身深青色官袍穿得整整齐齐。他微微垂着眼帘,目光专注地落在自己面前那杯未曾动过的茶水上,仿佛能从那清澈的茶汤里看出什么玄机。“下官惭愧,近来军务繁忙,对地方轶闻疏于关注。至于猛兽……自朝廷下令清剿山林匪患以来,边镇周遭大型猛兽早己绝迹多年。这等巨爪,闻所未闻。”他端起茶盏,轻轻用杯盖拂了拂并不存在的浮沫,动作舒缓,滴水不漏。
“是啊是啊,”别驾刘鸣远连忙附和,他是个有些富态的中年人,脸上习惯性地堆着笑容,此刻那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,额角在温暖的厅堂里竟渗出细密的汗珠,“崔都督所言极是!边镇承平日久,百姓安居,哪里会有什么异兽?想必……想必是凶手故布疑阵,装神弄鬼,意图混淆视听罢了!”他边说边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。
狄仁杰的目光在刘鸣远汗湿的额角上停留了一瞬,随即转向一首沉默不语的司马郑通。郑通身材瘦削,面色带着一种久居案牍的苍白,眼神有些闪烁,似乎刻意回避着狄仁杰的视线。
“郑司马,掌管幽州刑名律令,对此类凶案现场痕迹,应有所见闻?”狄仁杰点名问道。
郑通身体不易察觉地一颤,仿佛被惊了一下,抬起头,眼神快速地在狄仁杰脸上掠过,又迅速垂下,声音有些干涩:“回……回禀阁老,下官……下官愚钝。此类巨大爪痕,确属罕见。下官……下官也以为,是凶手留下的障眼法,当不得真。”他放在膝上的手,不自觉地蜷缩起来。